好话鼓励我们，真话提醒我们
——止庵先生的一节张爱玲小说课
2017年12月22日晚，读书大家、张爱玲研究者止庵老师来到南京市第十三中学，为曹勇军经典夜读小组的34位同学开设了一堂别致的张爱玲小说阅读交流课。
止庵老师推荐了张爱玲几篇代表作品，让夜读小组的同学们事先阅读准备，包括《封锁》《留情》《金锁记》《倾城之恋》《红玫瑰和白玫瑰》等。这次读书课主要讨论《红玫瑰和白玫瑰》，进而展开对张爱玲的解读分析的。晚上6：30一过，伴随热烈的掌声，读书课正式开始。
本次读书课与常见的形式不同，并不是嘉宾一人在台前侃侃而谈。相反地，止庵老师将大半时间都留给了同学们。34位夜读小组的同学们根据自己阅读理解依座次发言，每人讲述自己对《红玫瑰与白玫瑰》感触最深，最独特的见解。面对这样形式新颖的读书课，同学们不禁挺直脊背，认真聆听其他组员的想法。大家的关注点从写作技法到人物性格，再到作品主旨，覆盖面极广且各不相同。其间止庵老师一直手握黑笔，认真记录，并没有因同学们年纪较小而有任何轻视。自始至终，他一直都保持着非常谦和的态度，不放过同学们发言中的任何一个闪光点，还笑称自己“学到了非常多的新东西”。
从作品中的人物来看，大部分同学都对于王娇蕊这一形象表示赞赏和喜爱。甚至有一位同学笑称，如果自己是书中的振保，也一定会爱上红玫瑰、爱上王娇蕊。同学们觉得虽然王娇蕊在这一场失败的爱情中受尽折磨，但她最终成为生活安稳的妇人，虽然结局不甚完美，但也称得上令人欣慰。止庵老师也对于大家对王娇蕊的评价表示赞同，但同时指出了同学们解读思考中有不足。他问同学们：“看王娇蕊在车上和振保相遇的场景，你们真的认为她真的是个成功女性吗？是真正实现自己人生目的的人吗？”随后举出作品中的例证：“妇人不经意地抱起孩子……便显得是俗艳。”“他爱你吗？……以后还是要爱的。”……止庵老师说自己和同学们有点分歧。最后王娇蕊变了，她认真起来了，变成了一个好女人，真把爱情当爱情了，然而这就惨了。止庵老师称王娇蕊的结局整个是站在振保角度写的，我们不能当真。“小说中振保说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在嫉妒，实际上这个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，不是作者的判断。王娇蕊得了一种病叫‘爱情’，一辈子好不了了，是个很可怜的形象。”大家在共同思考和讨论后，都为止庵老师的解释更加合理。
说到主要人物振保，同学们的想法更是各种各样，甚至不乏完全相反的观点。一位同学觉得张爱玲把振保描述得特别好，每个方面都堪称完美，而后来他与妓女、玫瑰等的相遇又显得很虚幻，很假，有些“失真”。然而更多的同学觉得振保可恶但却真实。他志在建立一个由自己一手掌控的世界，希望在情感中永远占上风。然而情感的世界无法依照他自己所建立的体系来评定，所以他在一次又一次挑战中变得恐慌，就想要一个平衡感。止庵老师提出，这个小说实际上不是纯粹写实，而是写了一个“人生模型”、“情感模型”。写振保这个人不是只为了写这个人物，而是写这种类型，好像一个试验场一样。所有事情都发生在这个人身上。
一位同学注意到在本文中张爱玲其实试图在用男性视角看婚姻，但振保心理始终很纠结，又透出一种女性感觉，很像张爱玲附身在振保生命中思考爱情。小说是第三人称写法却是靠近第一人称，所有想法来自于振保。止庵老师非常赞同这种看法，向大家介绍这部小说的着眼点都在振保身上，他所有的话都是说给自己听的，顺便说给我们听，所以不能把振保的叙述当成终极叙述。
从结构来看，小说实际上是个情感的连环套。止庵老师向同学们介绍，这部小说改编的话剧他看过，觉得这个话剧有问题，没有前头的妓女与玫瑰了。这样话剧故事就不成立，如果没有当年的妓女就没有玫瑰，就没有红玫瑰也没有白玫瑰。他说这是个试验场，振保从此失去了一条腿，不平衡，站不住，所以一直要寻找自己所能掌控的东西。因为妓女这么对他，所以他要这样去对玫瑰，加给第二个人。这么对待玫瑰之后，他想又往回找。严格说，红玫瑰和玫瑰是一个人，是红玫瑰来弥补玫瑰的空缺。结合同学认为振保仅仅希望自己的爱更具有优胜性、能够成为胜者的看法，止庵老师带领大家寻找文本中的线索：“振保认为是娇蕊乱了他，认为这是个坏女人。但在他眼里好坏其实是个主动性、谁占上风的问题。他舍不得娇蕊，就像他舍不得玫瑰。所有事情都得一个一个往前找。没有妓女就没有玫瑰，他主动放弃了玫瑰，所以要从红玫瑰身上找回来。他变主动了以后又往那边去了，所以有了白玫瑰。我个人理解振保不能是生活中真有这么个人，只是作者写了这么个事。”
一位同学询问红白玫瑰在最后是否存在角色的转换，止庵老师对这样的思考表示赞赏，说张爱玲实际上是写了红玫瑰成了红玫瑰的过程，写了白玫瑰不再是白玫瑰的过程，把这两者加一起了。刚才同学提到的所谓转化，说的就是红玫瑰早已不成红玫瑰，白玫瑰不成白玫瑰的过程。
最后大家讨论今天读张爱玲小说的价值。止庵老师举出《简爱》和《呼啸山庄》例子告诉大家：“读小说如果为了很功利地让我们获得什么，那样的作品不会是好作品。作品有两种，一种是说好话，一种是说真话。这个世界本来就需要这两种书，好话鼓励我们，真话提醒我们。真话没法用，好话才能用。我希望你们知道世界上有这两类书，我们也需要这两类朋友。一个人不让你垮下去，一个人不让你狂的没边儿。这才是好的精神世界。”
这节特殊的夜读课，不仅帮我们深入理解张爱玲作品，更让我们发现读书的新角度，产生更深的思考，构建自己的价值观，获得认识的进步。
（李元琪同学撰稿 李昊欣老师审改）
